丁酉歲末,當雪落在大江南北時,古人“烹雪煮茶”之雅事,紛紛在朋友圈流傳。烹雪煮茶,該多風雅?
天上落下來的水,古人稱為“天泉”、“無根水”,比如,露水、雨水、雪水。而以雪水煮茶,在古人那里,就是生活。
在山東省煙臺市萊山區的清雅茶苑,雪令店主譚雪燕忙碌不迭。在朋友圈持續發完雪中雪后視頻后,她與朋友突發奇想,又在雪地里席地而坐,燃起茶爐,煮了一壺普洱陳茶,一邊喝,一邊看著雪落,好不愜意。
靜聽汩汩水沸,輕嗅裊裊茶香,譚雪燕“雪中煮茶”圖一經朋友圈傳播,便成為“網紅”,迎來點贊者近百人。這讓譚雪燕和她的清雅茶苑知名度迅速提升。
古代文人的極致雅事
其實,回到古代,和譚雪燕一樣,與雪有關的茶事不勝枚舉。
唐代詩人白居易以“融雪煎香茗”,宋代詞人辛棄疾則有“細寫茶經煮香雪”之句,“煮雪問茶味,當風看雁行”的作者喻鳧也是一個風雅之人。元代詩人謝宗可《雪煎茶》詩中的“夜掃寒英煮綠塵”,都是描寫用雪水泡茶。
烹雪煮茶,在古代文人眼中,是極致雅事。而雪凝天地之靈氣,通體透白,無瑕至純,煮茶堪稱上品。取雪煮水,茶香四溢,其味不飲亦能感受到清冽。
明人高濂曾在《掃雪烹茶玩畫》中云:“茶以雪烹,味更清冽,所為半天河水是也。不受塵垢,幽人啜此,足以破寒。”
飛雪有聲,惟落花間為雅;清茶有味,惟以雪烹為醇。
古人推崇的以雪煮茶,其實并非故作風雅,而是源自古時人們對于雪水的認知。
雪乃大寒之水,明代醫學著作《本草綱目》中記載,臘雪有清熱解毒、舒筋活血等功效。只是,如今身在城市,難尋好雪。
烹雪煮茶,已成遠去的風雅。
流傳千古的人間佳話
讓我們走近古人,看看有網友整理的雅士與雪的交集。
早在唐代,陸龜蒙的《煮茶》詩中就有“閑來松間坐,看煮松上雪”的詩句。
白居易喜茶,對于雪水茶情有獨鐘。他在《吟元郎中白須詩兼飲雪水茶因題壁上》一詩中,對于雪水茶寫下“冷吟霜毛句,閑嘗雪水茶”的生動描述。
北宋時,雪水烹茶流行起來。如當時為皇帝監造貢茶的福建轉運使丁謂,就把當時流行的龍鳳團茶的喝法,寫作“痛惜藏書篋,堅留待雪天”。
而對茶事頗有研究的蘇東坡浪漫一生,特別喜歡以雪水烹茶,尤其是烹貢茶,感覺味道不同凡響。他寫的雪水茶詩,詩名《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,夢人以雪水烹小團茶,使美人歌以飲。余夢中為作回文詩,覺而記其一句云:亂點余花唾碧衫。意用飛燕唾花故事也。乃續之,為二絕句》,詩曰:
“酥顏玉盞捧纖纖,亂點余花唾碧衫。
歌咽水云凝靜院,夢驚松雪落空巖。
空花落盡酒傾缸,日上山融雪漲江。
紅焙淺甌新火活,龍團小研斗晴窗。”
而南宋時期擔任福建提舉常平茶事的陸游,在《建安雪》中也提到:
“建溪官茶天下絕,香味欲全須小雪。”
唐宋以來的品泉者認為以雪水烹茗是高人雅事,宋代陸游生性豪邁,一生感嘆沒能王師北伐,收復中原。他對于品茶很在行,也極細膩。他喜歡用雪水烹茶,還特地寫了一首《雪后煎茶》詩:
“雪液清甘漲井泉,自攜茶灶就烹煎。
一毫無復關心事,不枉人間住百年。”
雪水茶還被賦予了更多的心靈寄托,比如明末詩人杜佚心認為,只有喝雪水茶,才能平復亡國之恨?!睹襁z民詩》中收錄了他的《雪水茶》:
“瓢勺生幽興,檐楹恍瀑泉。
倚窗方乞火,注甕想經年。
寒氣銷三夏,香光照九邊。
旗槍如欲戰,莫使亂松煙。”
同是明末遺民,詩人胡虞逸在情緒上更進一步,認為要敲冰煮茶更好:
“煮冰如煮石,潑茶如潑乳。
生香湛素瓷,白鳳出吞吐。”
明代田藝蘅在《煮泉小品》中分析道:“雪者,天地之積寒也”。他還引用《汜勝書》“雪為五谷之精”的說法,“是靈雪也。”又引用北宋詩人李虛已“試將梁苑雪,煎勛建溪春”的詩句,認為“是雪尤宜茶飲也。”
古人的解釋雖說詩意,卻也難懂,如果換成現代科學的說法,那就是雪水是自然界中的純軟水,用軟水泡茶,其湯色清明,香氣高雅,滋味鮮爽,用元代詩人陳基的詩形容,那就是“雪勝玉泉茶勝芝”,口感絕佳。
關于雪水烹茶到底什么口味,清代大劇作家李漁性情儒雅,喜愛雪水茶。他在《煮雪》詩中詳細地描述了自己煮雪烹茶的感覺:
“鵝毛小帚掠干泉,撮入銀鐺夾凍煎。
天性自寒難得熱,本來無染莫教煎。
比初雖減三分白,過后應輸一味鮮。
更喜輕煙浮竹杪,鶴飛不避似相憐。”
清代的乾隆皇帝也喜歡雪水烹茶,并用三清茶招待他寵信的大臣。夏云虎在《清宮詞》中描述了乾隆皇帝三清茶的盛況:
“松仁佛手與梅英,沃雪烹茶集近臣。
傳出柏梁詩句好,詩腸先為滌三清。”
把雪水茶把玩到極致的,是《紅樓夢》里的妙玉,她無疑是賈府中最懂茶的。在飲茶方面,她不但敢揶揄寶二爺是在“驢飲”,便是黛玉這樣冰雪聰明的人兒,也要遭到她的嘲笑。書中第41回描述妙玉請吃茶的那一段,便頗有意趣。
當自以為懂些茶道的黛玉詢問茶水是否是用“舊年蠲的雨水”,便被妙玉冷笑著回敬道:“你這么個人,竟是大俗人,連水也嘗不出來。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,收的梅花上的雪,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,總舍不得吃,埋在地下,今天夏天才開了。我只吃過一回,這是第二回了。你怎么嘗不出來?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,如何吃得。”
清高自許的妙玉以五年前搜集梅花上的雪水泡茶款待眾人,脫凡不俗。所以,有這樣一幅對聯問世:
“茶香高山云霧質,水甜幽泉霜雪魂。”
妙玉的梅花雪水泡茶無疑是那個年代的奢侈品和風雅之最。
古人將泡茶專用水由高至低分為“梅、蘭、竹、菊”四等,其中“梅之水”采自隆冬季節的壓梅雪,是最高級別的泡茶專用水,被茶客尊稱為泡茶水中的圣品。那天的茶是湖南洞庭湖君山所產的銀針茶,配上梅花上的雪水,讓人聽了都覺得雅淡精致。
這兩日,城市大雪中,雖不能采集凈雪,圍爐烹之,但可以對雪烹茶,一樣的意境閑幽。譚雪燕說,不能烹雪煮茶,那就煮茶賞雪,把盞賞梅。
著名書畫家、南京藝術學院教授劉元堂先生,喜梅,又善繪畫梅,當獲悉《國家名茶周刊》欲推出本篇烹雪煮茶特稿時,元堂先生連夜發來梅花新作。本報今日刊登,以饗讀者諸君。
漫漫大雪中,讓我們遙想古人在梅林中取花瓣積雪烹茶之場景,入境劉元堂先生的梅世界,忘卻人間事。